一百二十 长夜(2/4)

一时间,钟离宴几乎是忘了今夕何夕。

他没有上前打扰,从他这里,正好能看到天帝略有憔悴的病容和扶渊乖巧沉静的侧颜。

乖巧——这个词似乎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扶渊了。兄弟姐妹几个,他算是最长,自然要懂事,要比弟弟妹妹们稳重,而扶渊,虽然不是最幺的那个,却绝对是这几个男孩子里最会撒娇讨巧的。

也许,他也该和钟离宁一样,该千娇万宠的做个富贵公子,大了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这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就过去了。

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被打落神坛,又挣扎着爬上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钟离宴蓦然发现,扶渊却早不是昨天那个扶渊了。他像自己一样,学会了很多不该会,甚至是都不该知道的东西。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扶渊比自己适应得更好,学得更快。

以至于他有些迷恋眼前的时光了。

如若父皇现在醒来,他所见到的他们仍是那些一团孩气的孩子;如果他现在还不愿意醒来,等再见到他们时,怕是要认不出了。

里头说话的人絮絮叨叨,钟离宴就站在门口听着。其实他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自己想要说的。

纤长单薄的身体,套着一层一层的绫罗绸缎,带着稚意的脸,偏要学大人的从容镇定。扶渊的手是凉的,天帝的手是热的,他听扶渊说起玄山的风,帝都的雪,绛天城的月,说新认识的朋友,说身上不小心添的伤,偶尔也会说起哪个朝臣不好,说两句其他兄弟的坏话,说最近想吃什么了,说不管再怎么忙,功课也没有落下。

不知到了几更天,钟离宴似乎听不到里面说话了。

夜里这样冷。

他揣着手出去,叫柴胡给扶渊拿件厚点的衣服来。这次柴胡倒是很快就来了,小内监掂着脚,把有毛领子的厚实披风给他围上:“小爷喊什么呢,深更半夜的,上神哪能进宫里来。”

“嗯?”钟离宴再回头一看,果然没人了。

“是我做梦糊涂了。”钟离宴自己整整衣服,“回去罢。”

“哎。”柴胡紧紧跟了上来。

“这两天的事,实在是……”钟离宴一想起那些不堪的奏表就心烦,“也是他太不小心。”

柴胡是自小跟在钟离宴身边的,平时也在书房里伺候,猜到他心意自然不难,便劝道:“这哪里能怨上神呢?这些大人也只是不明白您与上神的苦心罢了。说起这份苦心,奴婢倒想起以前跟着师父的时候,师父曾给我讲过一句圣人的话来。”

“什么话?”钟离宴偏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睨他。

“就说……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志向,也不生气,这样的人就是君子。”柴胡道,“依奴婢看,上神是真君子呢。”

“他算什么君子。”钟离宴失笑,“大了气性也愈发大了,只怕现在是心里正窝着火,没处撒呢。”

帝都城外,风月关隘口,有一支精锐整装而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连帝都城墙上的成松都听得清清楚楚。

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统领这支队伍的是哪位将军,包括兰亭——他才是那个毫无准备的人。

与魔族接触了这样长的时间,他自然知道那边的人和帝都这群人精一样不好相与。魔族远征的大帅木光,虽然看着沉默寡言,可心中的丘壑泾渭,比其他见过的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差。在这次远征中屡立战功不说,一个大家族的旁支,有魔君的忌惮,又有家族同僚的打压,能爬到这个位置,是何等不易。

而那个什么木萧——兰亭心中也不指望他能起什么用,姓木的多了,不差他这一个废棋——不过是他的一个由头罢了。

谁知魔族这次没再推三阻四,反而连夜派了人来。

彼时他在军帐中和钟离成寅与几个心腹议事,冷不防地便进来了几个人,为首那人披着鹤氅,倒不像是行伍之人;其余几人皆身着金甲,杀意冷然。

然而最令他们难以喘息的,还是那个穿鹤氅的男人。

他周围的亲信霍然起身,战场上虎虎生威的大将们在此人面前却一个个的都是色厉内荏的窝囊样子。

钟离成寅明显是害怕了,往他身边挪了挪。

兰亭不敢小觑,他打量着那人:

非龙非凤,龙章凤姿。

他风姿更胜习洛书三分,却少有人能有幸、有心欣赏。

兰亭猜到了他是谁。

“阿寅,你先回去。”兰亭起身,喝退了那些剑拔弩张的亲信,把这些远客请进来了。

魔君似乎是也认出了钟离成寅,在这个半大少年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钟离成寅只觉头顶似有千斤重,他一眼也不敢多看,只想赶快逃离这里,等他安然出了大帐,才发觉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君上。”兰亭不懂他们魔族的礼仪,便只好委屈魔君入乡随俗,“有失远迎。”

众亲信见他这样说,皆是愕然。半晌才有机灵的,和兰亭一样弓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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