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东雄杰(13/24)
—先谋魏,次谋齐,再谋楚。三国之中,总有自己一展报复的根基之地。更重要的是,他与苏秦达成的默契——各谋一方,只有呼应而没有倾轧。苏秦说得好:良马单槽。有此一条,两人便都感到了轻松。同别人之间的竞争,他们都不屑一顾,俩人都觉得只有对方才是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只要他们之间不撞车,纵横天下就没有对手!苏秦不久就要西行入秦,自己也要立即奔赴大梁。不久,俩人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岂非快事一桩? 快马疾行,天未落黑时张仪便回到了安邑郊外的山谷。 看着儿子风尘仆仆却又神色焕发,母亲脸上的皱纹第一次舒展开来。她默默地看着张仪狼吞虎咽的大嚼完毕,淡淡笑道:“仪儿,要走了么?” “回母亲,儿明日要去大梁,归期尚是难定。” 母亲笑了:“尚未出门,何论归期?娘是说,要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张仪一笑:“一定是上好的酒囊饭袋了。” “就晓得吃。”母亲疼爱地笑笑,笃笃笃顿了几下手杖,一个清秀少年便走了进来,向母亲躬身一礼:“见过主母,见过公子。”母亲便喟然一叹:“仪儿,这孩子叫绯云,是为娘给取的名字。六年前,这孩子饿昏在山谷里,娘救了他。他无家可归,娘又收留了他。这孩子聪慧伶俐,帮着娘料理家事,也粗粗学会了识文断字。你孤身在外闯荡游历,娘就让绯云给你做个伴当。” “母亲……”张仪心头一阵酸热:“儿不能尽孝侍奉,原已不安。绯云正是母亲帮手,儿万万不能带走,再添母亲劳累。” “傻也。”母亲笑道:“庄中尚有几个老仆,不用娘操持。娘想过了,儿既为策士,周旋于诸侯之间,难保没有不测。绯云跟了你,缓急是个照应。这个孩子,难得呢。” “母亲……”张仪知道母亲的性格,她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三日之后,张家的一辆轻便轺车便上路了。 轺车是母亲按照父亲生前爵位的规格,在安邑作坊打造的,桑木车身,铁皮车轮,只要一马驾拉,简朴轻便却又很是坚固;车盖规格只打了四尺高,是中等爵位的轺车,既实用又不显张扬,倒很合乎张仪布衣之士的身份。按照官场规矩,这种轺车应由两马驾拉,再有一名专门驾车的驭手。但战国以来名士出游,但凡有车者都是亲自驾驭。如此,轺车便可以打造得更加轻便,只趁一人之重一马之力。母亲打造得这辆轺车也是此等时尚规格,宜于一人一马,若加一驭手,轺车便显滞重。但令张仪惊讶地是,这个青衣短打布带束发地小绯云仿佛没有重量,扭身飘上车辕,张仪在车厢中竟没有任何感觉!也不见他扬鞭,马缰只轻轻一抖,轺车便轻灵上道,辚辚飞驰,不颠不簸很是平稳。张仪不禁脱口赞道:“好车技!”少年回眸一笑:“公子过奖了。”蓦然之间,张仪注意到这个小仆人竟是如此一个英俊少年!清秀明朗,双眸生光,一头长发黑得发亮,若再健壮一些,当真是个美男子。张仪高声道:“绯云,你有姓氏么?” “没有呢。”绯云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华夏族人的姓氏,原本便不是人人都有。夏商周三代,只有世家贵族才有姓氏,且多以封地、封爵或官号为姓,如同一个部族的统一代号。寻常国人有姓者很少,隶籍庶民就更不用说了,都是有名无姓。春秋时期,礼崩乐坏,身份稍高的“国人”也都有了姓,或从族中官吏尊长,或从原本的封国,或从自己所赖以谋生的行当,譬如铁工就姓了“铁”,等等不一而足。战国以来,变法此起彼伏,各种奴隶纷纷成为自由平民,姓氏也就普及起来了。张仪的“张”姓,就是曾祖脱去隶籍后从了“老国人”中的姻亲定的姓,至今已经四代。现下还没有姓氏的,就是那些还没有脱去隶籍的官奴与山野湖海的隶农、药农、渔人、猎人等所谓贱民。而这些人在魏国已经很少,燕赵楚三国则依然很多。如此说来,这位俊仆倒有可能不是魏国人,而很可能是逃离本土到魏国谋生的饥荒游民。心念及此,张仪也就没有再问,他不愿意这个英俊少年伤心。 大梁、安邑是新旧两个都城。两地之间地官道宽阔平坦,轻便轺车马不停蹄,一天一夜便可到达。但张仪原非紧急军情,神色疲惫的急吼吼赶到,反倒有失名士气度,自然就不想赶得紧。日暮时分,渡过大河,他便想在南岸的广武歇息一夜。绯云自然是听他安排,主仆二人便在广武城外一家可以喂马的小客栈住了下来。 安顿好马匹,绯云问:“公子,往房间里送饭吧,外边人多呢。” 张仪笑道:“人多好呵。走,外边。” 两人便来到客栈大堂,只见宽大简朴的厅堂竟是座座有人。绯云正在皱眉,正好侍者收拾完窗口边一张案几,走过来殷勤地请他们入座。一落座,绯云便向侍者吩咐道:“一荤一素,两份汤饼。”侍者连声答应着去了。张仪惊讶道:“绯云,你如何知晓广武的汤饼名吃?”绯云笑道:“学的。主母教了我许多呢。”说着看看窗外,只见厅堂外的大院子里蹲满了人,尽是布衣短打,一边嚼着干饼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菜汤,竟是一片热气腾腾。绯云诧异道:“这地方忒怪吔,城小,却车多人多,挤得象个水陆码头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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