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葡萄(1/5)



2017年8月16号,一个背包客从长江入海口登上客轮,溯流而上,15天后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上岸,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我在一家媒体工作,那天早上,办公室的线索系统刷新了一则电话热线:我找程晓枫记者,有一封海上来信,烦请速来楼下。办公室一阵喧嚷,同事们纷纷调侃,是不是前女友寄来的信,还是一位下海的前女友。线索电话是个座机号,我打了过去,接电话的却是单位对面小卖部的大叔,他说刚刚有个背着旅行包的男人买了一包烟,然后借用电话打给了我,此刻那个男人正在街边站着抽烟。

挂掉电话,在燥热的目送中,我起身下楼。如电话中所说,一个背包的男人。我说,你好,我是程晓枫。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精瘦,发际线微微后移,冲锋衣挂在萧条的肩上,空落落地像捕获了很多风。男人说,我在上海抽烟的时候,向一个人借打火机,闲聊中他跟我分享了一篇,我很感动。作为报答,我表示愿意为他做一件跋山涉水的事情,这对我来说不难,因为我本来就是一名背包客。他给了我一封信,那大概是15天前的事情,我一刻也没有耽误,虽然我可以坐飞机来找你,但我承诺了,这件事必须跋山涉水,所以我坐船,今天才到。

信里是一首没头没脑的打油诗:

葡萄藤上葡萄秃

葡萄藤叶驻寒风

葡萄藤下生乌鸟

啄罢玉骨吐白珠

信纸上还盖了一个章,是一个繁体的“梦”字。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一片废墟,工人正用板车拉渣土。通过废墟旁伫立的一间公共厕所,我辨认出废墟是我老家那条胡同。

我说,给你信的人叫什么名字。背包客说,没问。我说,那篇讲的什么?背包客说,我已经忘了。说罢他摆摆手,信步朝南去了。

下班后我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说,哦是,是拆了,刚拆,还没告诉你,我跟你妈在城西租了一间房,不过等你过年回来,分配的房子应该就下来了。挂掉电话,我订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第二天一早跟领导请了年假。

我家在北方一座小城。突然回家,爸妈倒是波澜不惊。这些年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只是依靠生活的巨大惯性,继续度日。吃完早饭,我开着我爸的车,去探望那条胡同。拆除工作应该是从后向前推进的,我们位于胡同第一家的老屋,大门尚且伫立,如同一片干涸的湖泊。我望见废墟深处有位老人,拿着一把锄头,正在掘地。我蹚过瓦砾,去给老人递上了一支烟。我说,叔,挖什么呢?老人说,我听别人说,这家人院子里有一棵葡萄树,那葡萄能一直结到八月十五,拆迁的时候,人家回来看了看,拿走了一些东西,就是没管葡萄树,我来挖一下,看根还活着没。



2006年初一开学那天,班主任排定座位,我坐在第三排。新发的课本支支楞楞,我试图用书夹把它们立在桌上,结果用力一合,几本书就拱了出去,眼看要翻落在地时,一双手伸过来,帮我把书拢了回去。是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她留着齐耳短发,清亮的眼睛,像有星辉在布施。慌乱中,我触碰到那双手,凉凉的,像夏雨过后,张宵家的葡萄藤。

我开始写日记,我在日记里写:

2006年9月21号晴

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叫高梦,她是住校生。她数学很好,上数学课的时候,总是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停地转笔。但是上英语课,她的头总要栽过来栽过去,今天还有七分钟下课的时候,她偷偷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把头发往后捋成一个小辫,轻轻拽了一下。

2006年10月19号多云

今天高梦突然说,她想吃葡萄。我说,晚自习你坐过来给我讲讲数学题,等到了夏天我可以请你吃。

2006年11月30号晴

刚才张宵在窗户外面燃放了一支窜天猴,那是我们的暗号,意思是今天半夜溜去上网。张宵是我的邻居,我们住一条胡同,窜天猴是他上次过年攒下来的。我把一只搪瓷做的小猪摆在窗台上,它是十二生肖最后一只,代表着晚上12点胡同口集合。我之所以敢把这样生死攸关的秘密写到日记里,是因为我决定明天用这本日记跟高梦表白。高梦,我喜欢你。这比上网更危险,所以万一我爸看到了,他应该也不会因为上网的事揍我。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前,我把日记本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递给了高梦。一整节课我都不敢抬头,但我知道,高梦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挽成了一个丸子,脖颈和两鬓遗落的几绺细发,在翻书时会轻轻地飘转,像风筝忽高忽低时零落的线。下课后高梦笑吟吟地把日记还给我,走出了教室。我把日记本打开,在昨天那一页,高梦折了一个轻轻的书角,上面画了三条弧线,是一个笑脸。

那天以后,我总觉得有一团小雾浮在高梦眼前,有时候她很远,有时很近。我开始在每一本教材和练习册的页眉上写繁体的梦字,颜真卿的笔法横轻竖重,颠倒如梦,碑帖乍看像只窜天猴,落到纸上却雷霆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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